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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远腐烂的童年
他们就是在那座荒凉的沙滩上找到水水的.她的尸体给冲到岸边,一块岩石挡住了她,于是她才在那里停留下来.结束了在水中两天两夜的漂流.
他们说:水水已经变得浮肿.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裹着肿大的头颅.她的皮肤乌青,肚子鼓胀.没有人会再认得她的模样.是的,没有人会再认得她.水水,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透明的光泽;水水,眼珠明亮,那颗痣在嘴角咪咪地笑着,偶尔也会皱起好看的眉头.
他们说:王波,你见到水水了吗?你什么时候最后见到水水的?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?你们不是老在一起玩儿的吗?
这个消息让水水的妈妈发了疯。她在岸边走来走去,时而口中念念有词,时而凝视远方的沙鸥,她的眼神狂乱,象岸边丛生的杂草,再不复从前的慈祥与温和。
他们说:每年的夏天,都会有人落入江中。那是江中的水鬼在作怪。水鬼在水中向岸上的人招手,于是人就不知不觉地坠落下去,无思无想。
他们说:水水生得太好了。这样好看的孩子,水鬼是不会放过的。
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这件事情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人们神秘地围坐在一起,说着水鬼的故事,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水水的妈妈,说:这女人,真可怜。
一九八二年,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味道.我们坐在江边,几只老鸦“呱呱”地叫着,从我们的头上盘旋去远方.
水水凝视着江水.夏天,上流的暴风雨携来大量的泥石流,将原本清澈的江水染成混浊的土黄色.在我们的不远处,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水面上打着转.昏黄的水面显得宁静而安祥.所有的声响都随着那一个一个的漩涡卷进了未知的远方.
水水说:王波,我想不通.雪山上的水那么干净.它肯定是透明的.这水这么脏,那些干净的雪水,它们上哪里去了?
在我十岁的某天清晨,阳光早早地洒在这片亚热带的土地上.我躺在床上,采取一个很舒服的趴着的睡姿.那时,正是放暑假的时节,我很想睡个懒觉.张利的妈妈可以让他在假期随意地睡到日上三杆.我很羡慕他.我是没有这种福气的.每天早晨七点,出去打太极拳锻炼身体的母亲都会大力地拍打我的房门,用整幢楼层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叫道:
“王波,起床!”
于是我就慢吞吞不情愿地起了床.
那时候,我们刚刚搬到这座新建的居民点.这里周围全是荒山,只有门前一条公路与外界相连.公路的前面有一条长长的江.这条江有着很长的历史,它与中华文化有很深的渊源,在这里我不想再重复这条江的名字.在我有生之年,我想我再也不会提起这条江的名字.
这条江很美,春暖花开的时候,它的水面清亮透明.它看上去很浅很浅,浅得可以看见水底隐约的鱼尾巴在阳光下晃动.
我喜欢这江水,水水也喜欢这江水.事实上,几乎所有的小孩,都喜欢这江水.我们常常跑到江边的岩石堆里去摸小水沟里的鱼.退潮的时候,一些岩石会围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塘.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,一些五彩尾巴的小鱼儿正自由地游来游去.头顶的岩石就是它整个的天空.偶尔,孩子们也捡到上游漂下来的一段木头,于是欢欢喜喜搬回家.大人们一般情况下不准孩子去江边玩耍,可是搬回木头的时间除外.我们如果去江边玩,回来就需要撒谎骗过大人.在这点上我们同心协力,即使缕缕穿帮.
我们,我指的是:水水,张利和我.
张利长得又黑又瘦,活脱脱象个黑猴子。人们叫他“黑蛋”。他喜欢和我比爬树.他家门口有颗木瓜树,木瓜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植物.它的果实总是越结越高,而凡是结过果的地方都不会再长出果实和叶子.所以,家里如果有一颗木瓜树,几年后就得搭着梯子爬树摘取果实.
张利家的木瓜结得比他家的猪圈还高了.可是张利从来不用梯子.他喜欢爬树上去,然后站在猪圈顶上得意地冲我们笑.在爬树这件事情上,我和水水永远只能站在树下,眼巴巴地看他的脚底和屁股.我和水水都是缺少运动腱的人。水水曾经发誓早晨起来练习跑步.她坚持了一个早上,我们看她跑步.她在公路上摇摇摆摆,活象个企鹅。在我们的耻笑声中水水从此放弃了这个伟大的尝试.
我,张利,水水,我们是小“三人帮”。没有人知道这种组合是怎么成立的。也许因为我们是邻居.那时候,我们住平房.从左到右,一共有五户人家.张利家住在正中间,他家左边就是水水家,右边则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.我们管他叫陆老头.没有人喜欢他.他有两个女儿,我常常在睡梦里就听见他呵斥女儿的声音.母亲很讨厌陆老头.我有次偷偷听见他们说他很“流”。我问母亲“流”是什么,招来一顿白眼.
八岁时,我才是小学一年级学生.我常常背不出乘法口诀表,算不出最简单的算术题.有一次,母亲考查我的学习情况,要我默写乘法口诀表,再解两道算术题.我咬着铅笔头,东划西划,把上面的橡皮一块一块地磨蹭在纸上.水水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写作业.她的表情和我一样严肃,圆溜溜的眼睛随着我的橡皮擦转来转去.有颗小痣飞蛾一样地停在嘴角.